玻璃糖雨

【平修】夜話

※飞琼峰的某个夜里师徒的对话,关于护身符、和一些虚妄之事

※时间轴大概是在百年相伴的前三分之一

※CP向注意、有隐晦拉灯描写

※OOC属于我




 

支修在黎明之前醒了过来。

 

在低烧中混沌的意识骤然落回躯体之内,蝉蜕时能铺满大宛全境的神识如今在道心消融和禁灵之后像凡人一样钝重,一时忘却了那两百年与灵山同在的光阴,上山前久病的记忆与当下瞬间恍然重合,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金平将军府中一个人养病,重新体会了一次卧床静养时骤然睁眼总会袭上的茫然若失。

 

支修微掀眼皮,在夜色尚未褪去的熹微天光中,瞧见了一个坐在榻边的剪影。

 

奚平大概是在他昏睡时赶回来的,身上还带着外面风霜露水的气息,打散了屋内清苦的药味。他这次染上风寒,病得有点久,昏昏沉沉烧了几天,做凡人时大小病惯了的支将军没让人告诉奚平,但多半是闻斐或是奚悦多嘴,更可能是那两人一早就被收买。

 

支修静静躺着,没有动,也没开口叫他徒弟。屋里还黑着,奚平侧着脸一动不动,视线定定停留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阴影雕刻着他喜怒难辨的轮廓,竟显得有些阴鸷。

 

他心头一震,衣物和床榻弄出细碎摩擦声,奚平便活过来似的瞬间动了,转过来靠向榻边,打碎了令支修心惊的沉默。

 

「师父,您怎么这么见外,病了也不说一声,闻哑……雅士师叔的药这么苦,我刚回来就被熏得流泪,一定要去投诉他们烧锅炉的只懂药理不通人性!」

 

「……」

 

「您早些告诉我闻师叔又拿您做人体实验,不就可以指使我去金平买碗桂花糖圆子吗?您徒弟又不是那些送个饭要等半天的导灵金仙器,一定趁热送到,跟亲徒弟客气什么呢!」

 

支修并不是刚才醒来,所以就着天光和炭炉的火光,他看见奚平那张漂亮的脸像日升日落时那样瞬息万变,一点一点在他的注视下换上了没心没肺,大逆不道等着领打的生动表情,象是在知道师父醒来,视线将要落在自己身上那刻,坐在漆黑屋里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庞大意志压得心灰意懒的奚士庸便把金平城里撵猫上树的少爷秧子强行召唤回来一样。

 

支修看了他徒弟半晌,没接话也没作势要打,连平日气急词穷的「逆徒孽障奚士庸」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忧虑,挪动身子把床榻让出一半,对着奚平拍了拍。

 

「上来。」

 

「我在您这姑且也有自己的房间呢……」奚平喃喃说着,却听话地上了榻,在他师父身边躺下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睡觉。」何况逆徒哪次回来不是假装自己房间不存在一样跑来蹭他的床,美其名曰帮他师父取暖,现在连仅容一人坐卧的小榻都换了大些的。支修也假装和破法相连的升灵需要睡觉似的,把毯子盖到奚平身上,逆徒就像被主人衣物裹住的猫一样安静了下来。

 

两人沉默着并肩躺了一段时间,支修感觉身边的热源渐渐挪过来靠着自己,奚平把脸埋在他身上,撒娇耍赖似的用双手双腿把他缠得死紧,声音闷闷传来。

 

「师父,您吓死我了。」

 

支修沉默半晌,也觉得自己有些欠缺考虑了,于是把手静静覆在奚平头顶,顺着毛安抚地摸了几下,感觉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了些。

 

然后他就听见最懂攫取机会得寸进尺的奚士庸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问,「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师父,该不该罚?」

 

「……」

 

 

 

尽管飞琼峰主与开山首徒的感情之好,早在草报被写了一轮,即使熟识如闻斐也多少曾对两人的关系有过草报主编也自叹弗如,光怪陆离的想象。但两人真的越过寻常师徒的界线,却是在开明五年,奚平送走了父母,在丹桂坊又住了小半年后的事。

 

支修还记得那时,奚平回到飞琼峰时也像现在一样,一脸没心没肺的少爷模样,甚至更爱出言不逊讨他打骂,但他总能窥见逆徒背过脸时,才会不慎露出像方才阴暗室内,独自承受的巨大丧失感。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感受了。但入道两百年,送走家人已是许久以前的记忆,而丹桂坊的丧事于奚士庸却仅是漫长告别的开始。那大概象是童年时和邻家玩伴到河边玩,黄昏时分同伴家里各自来喊人,唯独自己坐在河边挥手目送众人纷纷踏上归途,无牵无挂,无途可归。

 

天地不仁,而那本不是眼里装得下金平最亮的星星的少年该承受的。

 

当支修发现自己见不得奚平那副表情,却束手无策时,奚平同时也注意到他师父的进退两难。所以奚平第一次在夜里爬上他的榻时,支修默许般接受了一切。

 

 

奚平的唇舌是雪山不该有的灼热温度,一上来就深入而激烈,充满侵略性,要把汤药的苦涩和生死荣枯全数抹消似的。只有在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奚平会忘我地向他索求当下,不再游刃有余、心中有数,带着溺水之人的绝望挣扎。

 

直到支修喘着气轻轻推他,奚平才终于呼吸沉重地从支修身上仰起脸,唇间牵出一道暧昧的银丝,他蛮不在乎地用手背抹去,回神似的低头瞧着他师父脸上不正常的血色。

 

师父……只听奚平喃喃说,我太冲动了,您还病着……没想趁火打劫,我出去吹风冷静一下,回来再让您罚。

 

只是落荒而逃的逆徒还没穿好鞋,下床前半敞的袍角又被拽住了。

 

「您的病还没好……」

 

「不碍事。」

 

「可是……」

 

「到底是要罚你还是罚我?」

 

 

终于再度并肩躺在床上时,天边已经微露曙光,看得清彼此轮廓和细微表情了,奚平仍把自己的脸埋在支修身上,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把他师父抱得死紧。

 

「师父,您再给我点什么吧。」只听他没头没脑地说。

 

支修想让逆徒躺好,无奈火炉熄了,大病初愈又逞强了小半夜,没那么多力气训话,加上心知奚平此时的不安歪缠是自己造成,只好模糊地问奚平要什么。

 

「无论在哪里,都能想起您、感受到您,类似护身符的东西吧。」

 

支修愣了愣,那描述太模糊、意图又太清晰,他无论如何给不了。但护身符一类的东西他倒给过。闭关时从奚平的灵台上看见崔夫人给的平安符被大火烧了,奚平闯进天威肆虐的飞琼峰那一夜,他把新生的雪里爬的一片叶子送给奚平,融于太岁琴上当成平安符,后来奚平去南海前和他要了三道剑气,最后一道残剑也说着要当成护身符不打出去,未料都和他给的其他东西一样,终究都没能长久留在身边。

 

护佑了天下苍生,换得了国泰民安,却护不了生老病死,挡不了四难八苦,天人五衰,亲人也不平安。

 

奚平彷彿能读心一样的接着说,「您看看,雪里爬的叶子在打舆图时自己发芽了、剑气在南海打出去捅破封魔印了,照庭碎片埋在东海返魂涡、照庭您也拿回去了,我总不能把您给的古董鞋子当成护身符吧,传出去草报又有得编排了……哎哟!」

 

他按着被轻轻敲过,不痛不痒的头顶,声音低了下来,竟有些寂寥,「虽说护身符就是为了挡灾吧,但这样好像显得我特别没用,师尊给了我这么多,却什么也没护住。」

 

「于你而言是失去,对关心你的人却是万幸。」支修和缓地告诉他,「护身符若不会应劫毁去,就也没有常伴身边的意义。自己所赠毁于劫难,情愿以身相代的心意就没有落空。」

 

「所以那些大小庙才年年推出平安符让人去求嘛,凡人多灾多病,求什么都不耐用,今年过去了,明年还有生意可做……唉,您怎么不打我了?」

 

「混帐!」支修笑骂,又正色下来,「你这每年更换的,去找棵雪里爬自己领取,虽不如你的二手伴生木满世界疯长,但应该也不会太难找。一次剪一片,别太粗鲁。」

 

奚平正想说您就拿片叶子打发我,又听他师父续道,「至于你前面那个要求,且让我想想,哪日想到了再跟你说。」

 

 

后来两人又像这样在同一张榻上相依相倚了几十年,支修始终没说要给奚平什么,奚平疑心他忘了,但是有了寻踪入梦,他师父也毫无反应,奚平想到时也就耸耸肩,摸摸身上仔细压平收好的雪里爬叶子。

 

直到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他走进飞琼峰空荡荡的小木屋,在熄灭的火堆前读完支修最后一次出门前留下的书信时,奚平毫无来由地蓦然心头一震,明白了那就是师父说好要给他的东西。


 

然而奚平提了要求的那个清晨,支修确实还没想好能给什么,还在细细思考,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奚平又起了别的话头。

 

「如果回到两百多年前的将军府,见到当时留在金平养病的您,会不会就像您现在的样子?」他把支修披在枕上的黑发缠在指尖,自顾自地说。

 

「现在比那时老得多了,也变了很多。」支修叹道,「要是凡人时就遇上你这种孽徒,为师恐怕活不到30岁。」

 

「要是那时就遇上我,您难道还会想收我为徒?我难道有这么好?」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支修失笑,轻轻敲了他的脑袋,听得奚平又问,「那师父呢?要是真的在两百年前就遇上我,您又会做些什么?」

 

支修一愣,他对奚平感叹过无数次,倘若他不曾下山、倘若他随自己入剑道,种种可能性却皆建立在奚平做了自己徒弟的前提上。

 

要是能在那么早以前就相遇,是多么好的事啊。他还来得及警告奚平远离仙门,远离邪祟,不要喝外面的茶、不要收生辰玉,离开这里,什么都别管。

 

但奚士庸若是那么轻易就能被他人安排,就也不会走上如今这一步,他身边所有人的命数也将与现在不同。那样的话,直到此时这片天还沉沉压在每个人肩上,众生无能为力、最好的路便是合道成天,无人得偿所愿。

 

所以支修就也只是笑笑,很快把那些虚妄之事抛诸脑后,连同已经不太难受的风寒一起,专心感受著身上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个嘛,带你去吃喝玩乐吧。」

 

Fin


护身符那段的描述是化用自P大原文中常见的概念,「没有分别就没有想念」、「人之所以会期待明年,是因为有枯荣盛衰」,甚至是描述师父的大小伤病「没有别扭,也就感觉不到松快时有多舒爽」。


其实平平想要的可能比较接近定情信物,只是他们之间说情爱又太狭窄了,所以都没有意识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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